人的感情如果激动了,就形成为语言,道理如果要表达,便会在文章中有所体现。这是把隐藏在心中的情和理发表为明显的语言文字,表里应该是一致的。不过人的才华有平凡和杰出之分,气质有刚强和柔弱之别,学识有浅薄及湛深之异,习惯有雅正跟邪僻之差。这些都是由人的情性所决定,并受后天的熏陶而成;这就造成创作领域内千变万化,奇谲如天上流云,诡秘似海上波涛。那么,在写作上,文辞和道理的平凡或杰出,总是同作者的才华相一致的;作品的教育作用和趣味的刚健或柔弱,难道会和作者的气质有差别?所述事情和意义的浅显或湛深,也不会和作者的学识相反;所形成的风格的雅正或邪僻,很少和作者的习惯不同。各人按照自己本性来写作,作品的风格就像人的面貌一样彼此互异。归根结底,主要可以分为八种风格:第一种是典雅,第二种是远奥,第三种是精约,第四种是显附,第五种是繁缛,第六种是壮丽,第七种是新奇,第八种是轻靡。典雅,就是根据经书而学习,走与儒家相同的路。远奥,也就是文采比较含蓄却有一定的规则,说理主要以道家学说为主。精约,就是词句精简,分析得当。显附,就是文辞比较直白,意义畅达,切合情理,让人满意。繁缛,就是寓意深远,文采出众,善于铺陈。壮丽,就是讨论高超,论断宏伟,文采鲜明而突出。新奇,也就是舍古趋新,以诡奇怪异为重点。轻靡,就是辞藻华丽,内容空洞无力,文章轻浮不实而庸俗。这八种风格中,典雅与新奇正好相反,远奥与显附有所差别,繁缛与精约是不同的,壮丽与轻靡是有差异的。文章的各种风格,都逃不出这个范围。

至于这八种风格常常变迁,只有靠学问才能成功掌握,作者的才华,是先天气质带来的。培养气质可以让人的情志得到充实,情志能够决定文章的语言;谈吐吸纳精华,无不来自于人的情性。因此,贾谊性格豪爽,文章简约而风格清新;司马相如性格狂放,因此常使用夸张的修辞且华丽的辞藻;扬雄的性格沉静,因此作品含蓄婉转意义深远;刘向的性格坦率,因此文章志趣明显并且使用的范例广博;班固的性格雅正温和,因此在论断时十分精密且文思谨慎;张衡的性格旷达深沉,因此考虑周到且文采细密;王粲的性子急才华锐利,因此作品锋芒显露而才学果断;刘桢的性格狭隘急遽,因此文辞很有力道并且令人惊讶;阮籍的性格洒脱不羁,因此风格超逸而情调悠远;嵇康性格仗义豪爽,因此作品情志高超文辞犀利;潘岳性格轻浮且敏感,因此文辞外露而音韵流畅;陆机性格庄重,因此温情丰富且词意含蓄。由此可见,外在的文风与内在的性格是浑然一体的。这不就是作者天生的资质与才气对作品风格产生影响的大致情况吗?

作者的才华虽有一定的天赋,但学习则一开始就要慎重;好比制木器或染丝绸,要在开始时就决定功效;若等到器具制成,颜色染定,那就不易再改变了。因此,少年学习写作时,应先从雅正的作品开始;从根本来寻究枝叶,思路便易圆转。上述八种风格虽然不同,但只要能融会贯通,就可合乎法则;正如车轮有了轴心,辐条自然能聚合起来。所以应该学习正确的风格来培养自己的习惯,根据自己的性格来培养写作的才华。所谓创作的指南针,就是指的这条道路。

总结:由于作者的才华和性格有区别,因而作品的风格也是多种多样的。但文辞只是次要的枝叶,而作者的情志才是主要的骨干。正如古代礼服上的花纹是雍正而华丽的,过分追求奇巧就会使杂色搅乱正色。在写作上,作者的才华和气质是可以培养的,不过需要长期地观摩浸染才见功效。